我和娘上山的路上,有一间书塾,里头有一位年轻的先生,
叫季怀民。
他说读书使人明智,读史使人明秀。
我娘去采菇子的时候,总叫我去窗根下头听上几个时辰。
我蹲在土坡上懵懵懂懂地听了好多日子。
有一日先生讲战国策,触龙说赵太后一卷。
「父母之爱子,则为其计深远。」
我心中酸胀得厉害,踮起脚尖来,望着窗中的先生不自觉地问道:
「若不爱呢?只说了爱子,若父不爱子女,又当如何呢?」
先生诧异地看过来,我突然觉得窘迫。
「你进来,我便答你。」
屋中有八九个孩子,有比我小的,也有比我大的。他们好奇地看我走进来。
却规规矩矩地坐好,不曾说话。
先生蹲下来看着我的衣裳,看着我瘦猴儿一般的脸。他的眼中一片了然与慈悲,仿佛也看到我衣裳后面被打出的伤痕和丑陋的疤。
末了他温和地对我笑。
先生说,「那便爱己。
去爱山川、去爱江河、去爱雨水和庄稼。」
我听得一知半解,高声道:
「我爱娘亲,我的娘亲比山河雨水和粮食都好,我爱我娘。」
不知道为什么,我哭了出来。
许是想到娘亲每日都干不完的活,许是想到爹爹不顺心对着娘亲发火的样子。
我低下头,难以名状地悲伤。
有什么用呢,我爱我娘,却什么都做不了。
我的爱,真无用啊。
先生没有怪我这样失礼,他掏出一块洁净的帕子,擦掉我脸上的眼泪:
「下回来,别在外头听了,进来便可。」
那一日,我认识了自己的名字。